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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狼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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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棠別院終於掛了匾,盞盞仰頭辨認了半天,又跑回屋來問路千棠:“大人,千裏什麽?”

路千棠回頭瞧她一眼,沒聽明白,說:“什麽?”

盞盞往門口比劃了一下,說:“咱宅子外頭的匾上,寫的前兩個字我認識,叫千裏,最後那個字是什麽?”

路千棠說:“哦那個啊,是醉,醉酒的醉。”

“千裏醉,千裏醉,”盞盞自己小聲念了幾遍,突然笑,“說的我們這裏像個酒罐子。”

路千棠也笑:“噓,瑾王殿下給的名字,別叫他聽見,小心他一生氣,連屋子帶匾都收回去。”

盞盞吐了吐舌頭,又說:“不過我覺得,這能醉翻千裏的也是大人,可不是宅子。”

路千棠取了刀,正往身上掛,擡眼皮瞧了她一眼,笑說:“你這丫頭,說是沒念過書,嘴皮子倒挺厲害。”

盞盞轉到他身邊,給他整理衣領,說:“奴婢可沒有瞎說,大人是海棠千裏,自然也是醉人千裏,當然瑾王殿下自然比奴婢會想,但、但我沒有胡謅就是了。”

路千棠笑:“行,你這般聰明,就跟著我的教習師傅認認字,不要糟踐了。”

盞盞只當他隨口玩笑,就說:“教大人的師傅,怎麽能來教我。”

路千棠說:“怎麽不能,你若想學,明日就可以去學,我跟師傅提前說一聲就是。”

盞盞趕緊擺手:“大人可饒了我吧,那師傅瞧起來好兇,整天掂著戒尺,是不是連大人都打?像我這樣的,兩天就打死了。”

路千棠笑:“不學就不學,還平白汙蔑人家師傅。”

盞盞偷笑了兩聲,趕緊溜走了。

路千棠進了皇城,去了營房,一直候著的一個總旗過來行禮,說:“大人要的人已經編好了名冊,大人只管撥去用就是。”

路千棠點點頭,說:“那個百戶腰牌拿來給我,我自己去送。”

總旗忙把腰牌遞給他,說:“是這個,人在旁邊等著了,屬下把他叫過來?”

路千棠禮貌一笑:“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
路千棠快步走進去,瞧見那人的背影,親昵地叫了一聲:“趙哥。”

趙景正候著,心裏還不安,沒點征兆的被人從京西營調回了京衛軍,也不知道上頭是誰,突然聽見這一聲猛地轉過了頭,驚道:“千棠?”

路千棠上前跟他拱手,說:“是我,許久不見,趙哥還好嗎?”

趙景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,又瞧見了他身上的官服,忙後退了半步,跟他行禮:“見過千戶大人。”

路千棠忙扶他,說:“趙哥不要跟我見外,把趙哥撥過來是因為我信得過,千棠念你的好,不是想讓趙哥給我見禮,趙哥千萬不要誤會。”

趙景還是有點沒吃透這是什麽情形,有些尷尬地僵持住了。

路千棠把手裏的百戶腰牌遞給他,說:“趙哥說是在我手下,但千棠永遠把趙哥當哥哥看,趙哥千萬不要拘謹。”

趙景猶疑地接過了腰牌,說:“這、沒想到,這才幾個月,怎麽……”

路千棠示意他坐,說:“說來話長,趙哥只管和從前一樣就行。”

倆人面對面說了一會兒閑話,路千棠把那些半人為半天定的事兒都避重就輕的跟他說了一遍,聽的趙景的臉色精彩紛呈,但算是確認了總旗路千棠和千戶路千棠還是同一個人,終於放下了心,只說叫他步步小心。

路千棠當值完回了半日閑,路上還拐去撚梅齋買了百花糕,到門前卻瞧見茶坊門外掛了歇業的木牌,路千棠心裏有些不安,叩了門也沒人來開,他就翻進了後院,石榴樹的葉子幾乎掉完了,地面上一片頹靡的碎葉。

路千棠在院子裏叫了一聲師父,又叫了一聲青青,裏頭像是空了,只剩下空蕩蕩的回音。

“千棠,”路千棠聞聲回頭,看見喬承孟抱著刀坐在石凳上,沖他揚了揚下巴,“過來。”

路千棠呼吸急促,忙過去行禮:“師父,剛剛我沒看見……怎麽都沒人了。”

喬承孟不疾不徐地說:“坐。”

路千棠心口跳個不停,坐下屏息等他說話。

喬承孟說:“還記得,師父說過要送你一把好刀嗎?”

路千棠點了點頭:“記得。”

喬承孟把懷裏用黑布包著的刀伸到他面前,說:“就是這把刀。”

他揭開黑布,露出一把三尺長刀,刀鋒自刀鞘中緩緩滑出時似有寒光,仿若高山頂的雪,又像深海底的光。

路千棠驚嘆:“好漂亮的刀。”

刀身筆直,開有側刃,路千棠自刀柄撫下,朔氣凜凜,似乎裹著來自草原的晨風,銳氣難掩。

喬承孟說:“喜歡嗎?”

路千棠把眼睛從刀上移開,看了他一眼,說:“喜歡!”

喬承孟說:“它是涼兗的刀,你是涼兗的人——給它起個名字,它就是你的了。”

路千棠定定地看了這刀一會兒,語氣愉悅,說:“叫狼行,它也該是草原上的。”

喬承孟點點頭:“刀已贈了,往後便是你與它的路了。”

路千棠猛然擡頭,聲音慌張起來:“師、師父,這是什麽意思?”

喬承孟站起身,說:“師徒數年,我也不算負了侯爺一片恩情,只是恩情到此為止,往後路千棠只是路千棠,與任何人都無關。”

路千棠嚇了一大跳,忙跪下了:“師父為何這樣說,千棠做錯什麽了嗎?”

喬承孟擺擺手,說:“千棠,萬事皆是不破不立,要放得下,才能走得遠。”

路千棠聲音哽了哽,說:“師父不要我了嗎?”

喬承孟一皺眉:“希望你還沒忘,你一步步從涼兗、走到郢臯,是為了什麽。”

路千棠低下頭,狠狠閉了閉眼,說:“我沒忘,師父每天都在提醒我,路千棠是為什麽活著,但是如今師父說走就走,師徒數年,我連一個好好的告別都不配得到嗎?”

喬承孟的聲音似乎變得悠遠:“告別與否,又有什麽重要,草原上的風每日都不同,但它總會來,也總會走——旁人都是過客,不過也是一陣無根風。”

喬承孟像是低低地嘆了一口氣,說:“有了自己的刀,你便是完全屬於自己的,沒人再要求你為什麽活。”

路千棠擡頭想反駁,但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人。

天色暗了,晚風掀了落葉,在他腳邊打轉。

茶坊漆黑,百花糕躺在陰影裏,只有高墻上那一縷從街道上偷來的燈火亮,被一折再折,只餘下些許散碎的暈圈,落在他的肩上。

他茫然地跪了一會兒,在風裏打了寒噤,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,想哭心裏卻是木的,抱著的刀也是寒的。

路千棠站起身,心想,草原的夜風本來就是冷的。

十年來他只知自己生於草原,長於草原,要為涼兗的山川而死,卻突然在此刻心底一片空蕩回響。

他早就不知道該怎麽為自己而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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